2020年12月16日，在国家广播电视总局指导下，中国音像与数字出版协会游戏出版物工作委员会（下称“音数协游戏工委”）组织相关研究机构、媒体、游戏企业等共同编制的《网络游戏适龄提示》团体标准（下称“《适龄提示标准》”）正式发布试行版本，规定所有上线的网络游戏都需在醒目位置标示对应的适应年龄。这一标准的发布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业界纷纷议论该标准的颁行是否意味着我国游戏分级的开始。
然而，2020年12月28日，音数协游戏工委对《适龄提示标准》的内涵、意义以及实施方法进行了解读，并明确指出《适龄提示标准》“不是分级”。
本文将梳理我国游戏分级标准历程，进一步评述《适龄提示标准》的影响。
一、游戏分级制度及我国游戏监管制度概述
1、游戏分级制度
游戏分级制度，核心内容是电子游戏内容分级系统，是一种用于分辨视频游戏内容对各年龄人士的合适度的分级系统。这些系统大部分是由政府资助的组织制定，有些则包括在电影分级制度当中。电子游戏分级系统可作为重要的法律依据，监察游戏销售商或运营商，以限制某些游戏售卖或者提供给未成年人。
可见，游戏分级制度实际上即一种对游戏运营的监管方式。
目前国际上有两种监管游戏内容运营的方式：
（1）审查制，即在上市之前政府按照法规的规定审查游戏中是否有不合法的内容，未经审查不得上市运营；
（2）分级制，即上市之前政府并不审查，而是在行业内部规定一定的分级标准，按照游戏内容进行分级，以供不同群体选购时参考。
一方面，游戏分级制度能够起到保护未成年人的作用，防止未成年人接触到有不良内容的游戏；另一方面使游戏公司事先明确投入风险，有助于游戏产业的长远发展。
各国不同的游戏监管体系也对主导进入其国家的游戏内容掌握了主动权，例如在游戏厂商暴雪与韩国电子竞技联盟和解案件中，韩国游戏分级制度对于促进暴雪与韩国电子竞技联盟和解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韩国电子竞技联盟官方指定转播暴雪公司《星际争霸》赛事的电视平台并未与暴雪进行分账，暴雪公司以游戏画面所有者身份提起知识产权诉讼，在韩国电子竞技联盟出台政策保护自家电视平台后，暴雪宣布《星际争霸2》玩家必须通过暴雪官方网站进行联机比赛。随后韩国电子竞技联盟使出“必杀技”以《星际争霸2》中“自由之翼开场CG有吸烟画面”为由将其游戏分级降级为“18+”，而根据韩国游戏分级评审相关规定，游戏评级“18+”以上级别的游戏才可进入韩国电子竞技联盟电竞赛事名录。最终暴雪撤诉，双方握手言和。
2、我国游戏监管制度
目前，我国实行的是审查制，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即原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进行前置审批，行业协会辅助管理。
根据《关于贯彻落实国务院<“三定”规定>和中央编办有关解释，进一步加强网络游戏前置审批和进口网络游戏审批管理的通知》第二条第一款规定：“将网络游戏内容通过互联网向公众提供在线交互使用或下载等运营服务是网络游戏出版行为，必须严格按照国家法规履行前置审批。新闻出版总署是中央和国务院授权的唯一负责网络游戏前置审批的政府部门。”第三款规定：“未经新闻出版总署前置审批的网络游戏，一律不得上网，电信运营企业也不得为其提供互联网接入服务。对经新闻出版总署前置审批过的网络游戏，可以上网使用，任何部门不再重复审查，文化、电信等管理部门应严格按新闻出版总署前置审批的内容管理。”
根据《网络出版服务管理规定》第二十四条规定：“网络出版物不得含有以下内容：
（一）反对宪法确定的基本原则的；
（二）危害国家统一、主权和领土完整的；
（三）泄露国家秘密、危害国家安全或者损害国家荣誉和利益的；
（四）煽动民族仇恨、民族歧视，破坏民族团结，或者侵害民族风俗、习惯的；
（五）宣扬邪教、迷信的；
（六）散布谣言，扰乱社会秩序，破坏社会稳定的；
（七）宣扬淫秽、色情、赌博、暴力或者教唆犯罪的；
（八）侮辱或者诽谤他人，侵害他人合法权益的；
（九）危害社会公德或者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
（十）有法律、行政法规和国家规定禁止的其他内容的。”
综上可见，目前我国对游戏内容审查采取排除式表述规定，但有关规定仅针对网络出版物排除内容的原则性列举，针对游戏的监管规定暂时缺位；而且实际审查过程中很多内容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该“具体分析”过程中亦缺乏明确的审查标准。
二、我国游戏分级标准沿革
实际上，在此次《适龄提示标准》发布之前，我国行业协会、媒体机构等已经有多次推行游戏分级标准的尝试：
1、《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绿色游戏标准推荐》
2004年9月26日，由共青团中央主管的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宣布其下属的游戏专业委员会成立，并于当日正式对外公布了其制定的《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绿色游戏标准推荐》（下称“《绿色游戏标准》”），这是中国第一套网络游戏分级标准，作为行业推荐标准，并不具有国家强制性。
该标准参考美、欧、日等国家的分级标准，制定了暴力度、色情度、恐怖度、社会道德度、文化内涵度5个静态指标以及PK行为、非法程序等7个动态指标，每个指标细分为1-3个等级，由此分出全年龄段（适合所有未成年人，并对成人也有吸引力。包含最小程度的暴力、搞笑的恶作剧或者粗话）、初中生年龄段以上（可以有暴力内容、轻度的粗话、极其少量的色情题目）、高中生年龄段以上（有比初中生年龄段更多的暴力及色情内容）、18岁年龄段以上（只面对 18 岁以上人士，不应该对未成年人推广发行）、危险级（提请主管部门对其关注），并且把前三类游戏定为“绿色游戏”，并向社会推广。
《绿色游戏标准》把大量的网络游戏（涵盖了当时大部分的热门游戏，特别是外国引进的游戏），都定为18岁年龄段以上，不应对未成年人发行，引起大量游戏玩家和游戏运营商的不满，也使得大众对该标准的客观性提出了质疑，甚至对出台该标准的目的产生怀疑。后《绿色游戏标准》无疾而终。
2、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与华中师范大学共同制定的网络游戏分级标准
2010年，文化部正式成为网络游戏的主管单位，委托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与华中师范大学共同进行了网络游戏分级标准的制定，并已经提交审批。该标准建议将中国网络游戏划分成三个等级：全年龄段、12-18岁、18岁以上。其中还包含了5个评价指标和20个游戏模块，称之为“5×20纬度网游分级测评表”。其中5个评价指标为：文化价值导向性、虚拟社会健康度、游戏时间限制性、游戏对抗性、感官接受度。
但是文化部随后宣称，这一方案只作为学习研究成果，具体执行并未列入该部委工作计划。只在北京、上海进行了试点，根据制定的标准对游戏打上“鼓励”“禁止”和“限制”标签，此外没有进一步动作。
3、《网络游戏暂行管理办法》
2010年8月施行的《网络游戏暂行管理办法》，针对网络游戏市场现阶段突出的问题细化了管理措施，强化了政策的可操作性和可实施性。其中，第九条规定了网络游戏内容不得宣扬淫秽、色情、赌博、暴力，教唆犯罪，违背社会公德。第十六条规定网络游戏运营商应根据游戏内容、功能和适用人群，制定用户指引和警示说明，针对未成年人的网络游戏不得含有妨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内容。虽然《办法》并非是对游戏的内容分级，依旧是禁止性规定，但其中对消费者特别是未成年人的条款表现出对年龄段的重视，同时亦为游戏内容的审查提供了一定程度上的法规标准。
2019年7月10日，文化和旅游部发布关于废止《网络游戏管理暂行办法》决定，至此，作为网络游戏行业的核心管理办法不再具备法律效力。游戏监管又回到了前文所述的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前置审批及其发布的相关规定为主的监管模式。
4、绿色测试报告
《专属网络内容绿色度测评依据（试行）》是由中国青年网联合各方共同起草，经教育界、法律界、心理学界、信息技术领域的专家和代表组成的测评委员会讨论通过，报告于2011年11月22日首次公示。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在《专属网络内容绿色度测评依据（试行）》基础上，组织包括游戏玩家在内的测评专家对目前热门的网络游戏进行绿色度测评。依据游戏的暴力度、色情度、恐怖度、颓靡度、管理不良度、广告不当度、时间耗费度、恶意PK度、货币消费度等多项指标，出具游戏绿色度测评报告，给出游戏不适宜年龄提示。
截至2018年12月，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评测了上千款游戏，根据评测依据，审查委员会将这些游戏划分为五个绿色星级，星级越高内容越健康。
至今，绿色测试报告仍在继续，在中国青年网的官网“绿色测试报告”中仍可看到不断更新的各类游戏绿色度评测报告。但绿色测试报告仅为媒体、专家等组织，无论其发布的依据或测试结果均没有法律强制效力。
5、《游戏适龄提示草案》
2019年6月26日，人民网与国内十余家主流游戏厂商共同发起《游戏适龄提示倡议》并制定了《游戏适龄提示草案》。《游戏适龄提示草案》的主要内容，效仿国外主流的游戏分级制度，以年龄为界限，对市面上的游戏进行分级管理。在这份草案中，明确将游戏分成了“6+”、“12+”、“16+”、“18+”四个类型，并在每一个级别后添加了详细的说明，标注了各个级别的游戏，需要注意以及不能出现的元素和事项。
根据《游戏适龄提示草案》前言所述：“‘游戏适龄提示’，即是建议游戏公司根据游戏产品的内容、类型、系统情况等，对游戏所适宜的玩家年龄进行提醒，使未成年人及其监护人能较为清楚地了解该款游戏产品是否适合使用，助力指导未成年人及其监护人正确选择适合的游戏产品，提高其网络休闲娱乐的合理性和健康性。‘游戏适龄提示’标准是建立在合法出版物的标准之上。本适龄提示体系标准基于我国法律、规定，基于我国社会普遍的道德标准，基于当下游戏出版要求，基于不同年龄层儿童或青少年心理及生理发展特点提出。”
可见，《游戏适龄提示草案》尽管制订了明确的游戏分级管理内容，但其仅为一份“建议”标准，由游戏公司自主申请，亦不具有法律强制性。
三、《适龄提示标准》内容梳理
根据音数协游戏工委主任委员张毅君在2020年度中国游戏产业年会上对《适龄提示标准》的介绍以及音数协游戏工委的官方解读，我们梳理《适龄提示标准》关键内容主要如下：
1、定性
《适龄提示标准》不是分级。区别在于，国外游戏行业普遍采用分级制，覆盖儿童、青少年和成人，特别是为成人年龄组添加详细内容描述，存在标注为“18+”的含有色情、暴力、犯罪等内容的限制级。
《适龄提示标准》是对我国严格、规范的內容审查制度的补充和完善，并不会放大游戏内容审核尺度。所有游戏都要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都要充分考虑未成年人接触可能产生的影响，都要经得起家长和社会各界的检验。
2、主要内容
《适龄提示标准》的主要内容由三部分构成：
（1）规定了适龄提示标识符。提供了绿色的8+、蓝色的12+和黄色的16+三个不同年龄段标识。出于聚焦未成年人保护的初衷，在标识的适龄范围中，并未纳入可能引起歧义的18+年龄段。这也是该标准与国外游戏分级制度的明显不同之处。
（2）规定了标识符使用的基本要求。在这一部分中，《适龄提示标准》明确规定了标识符的下载渠道、展现时长、尺寸比例和更新频率；同时，对有可能刻意模糊、弱化标识使用和提示用语的行为做了必要防范，以维护标识的权威性、同一性和实时性。
（3）明确了标识符的具体使用场景。即适龄提示标识必须安放在游戏产品界面的显著位置，包括但不限于游戏官网、客户端注册登录界面，游戏付费界面和宣传视频、广告等，以突出标识在游戏产品中的能见度和可视性。
3、执行
根据音数协游戏工委的官方解读，按照主管部门工作安排，“适龄提示”将会纳入游戏版号申报要求，已经运营的游戏也将完善“适龄提示”标识及相关提示内容。
中国音数协拟按照“点线面体”的实施原则，分步骤推进《适龄提示标准》的应用工作：
点：即以重点单位为试点，开展相应的落地执行措施
线：即在头部及大型游戏企业中，要求在本企业范围内，全部产品落实标准规定。
面：即在各地方主管部门的支持下，重点游戏企业集中地区开展相应的培训和落地。
体：即在全社会的共识下，在全行业普遍推广，全面落实。
同时，在标准的试行应用过程中考察实际效果，及时吸纳各方的意见建议，持续对标准和实施方案进行优化调整。
四、《适龄提示标准》影响评述
1、首个具有前置性与强制性的标准
《适龄提示标准》由国家广播电视总局指导发布，并且根据前文提到的音数协游戏工委官方解读，《适龄提示标准》中规定的“适龄提示”将会纳入游戏版号申报要求，已经运营的游戏也将完善“适龄提示”标识及相关提示内容。
可见，《适龄提示标准》不同于前文梳理的历次游戏分级标准，其给出了后续具体执行落地的方案，并纳入了至关重要的游戏版号申报要求中，具有前置性和强制性。
2、彰显了加强未成年人保护的决心与趋势
根据音数协游戏工委官方解读，《适龄提示标准》遵循了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基本要求，是对未成年用户和家长提供科学指导，对未成年人加以保护的有效手段。可见，《适龄提示标准》的发布也体现了游戏行业监管层面对加强未成年人保护的决心与趋势。
虽然我国现行立法为预防未成年人沉迷网络建立了防沉迷系统和实名制认证体系，但实践中，部分未成年人的实名认证可通过付费购买的方式实现或其他方式轻松破解。分级制度则能够让消费者在进入游戏之前了解到游戏的类型和所含有的内容，在游戏级别确定之后，再进一步结合防沉迷系统和实名制认证体系，增强和完善各个监管制度间的联动，起到预期的效果；同时，再加上游戏监管部门不定期对游戏运营进行监督，出现不符合分级标准的，要求游戏公司进行整改或重新分级，对于符合标准的，引导家长和未成年人做出合适的选择。
游戏行业主管部门已经通过《适龄提示标准》释放了非常明确的信号，行业内亦应把握这种趋势，充分重视游戏运营中未成年人保护相关问题。
3、后续落地执行有待持续关注
尽管《适龄提示标准》已经明确“适龄提示”将会纳入游戏版号申报要求，然而仍然有诸多问题尚待确定，例如：相关申报审批工作将由谁来执行？已经运营的游戏如何完善“适龄提示”，是否存在处罚措施？“适龄提示”的执行具有多大程度上的强制性？以及与防沉迷系统和实名制认证体系等未成年人保护措施相结合的方式也有待观察等等。
纵然如此，《适龄提示标准》对我国游戏分级标准的推进意义不可小觑，游戏公司对该标准应予以重视，并对标准的实际执行以及后续可能出台的监管规定保持高度关注。
